度亡经 |
索甲仁波切著
无常
在地球的任何地方,死亡都可以找到我们,即使我们就像是在一个可疑而陌生的地方不停地转头设防。如果真有什么方法可以躲避死亡的打击,我将义无反顾。但如果你认为可以幸免一死,那你便是疯了。
人们来了又离开,忙忙碌碌,吃喝玩乐,却不提一个死字。一切都很美好,可是一旦大限——他们自己的死亡,他们的妻子、儿女、朋友的死亡——出其不意地抓住他们,他们就毫无准备,任由情绪如狂风暴雨般征服自己,哭个死去活来,伤心欲绝或垂头丧气,怒不可遏!
如果想逐步挣脱死亡对我们的最大宰制,就要采取与此截然不同的方式。让我们揭开死亡的陌生面纱,熟悉它,习惯它,随时想到它……我们不知道死亡在哪儿等待着我们,就让我们处处等待死亡。对死亡的修行,就是解脱的修行。学会怎样死亡的人,就学会了怎样不做奴隶。
——蒙田
死亡的修行和解脱的修行为什么这么难呢?又为什么我们这么害怕死亡,竟连正眼也不敢看它呢?在意识深处,我们知道,凡人终将一死。我们知道,诚如密勒日巴尊者所说:“这个我们如此害怕的所谓“尸体”,此时此地就跟我们住在一起。”我们越拖延对死亡的正视,越忽视它,恐惧和不安全感的阴影就越萦绕脑际。我们越想逃避那种恐惧,它就变得越可怕。
死亡虽是团大迷雾,但有两件事情是明确的:其一,我们总有一天会死;其二,我们不知何时或如何死。因此,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,是不知道何时会死,而我们就把它当做借口,延迟对死亡的正视。就像小孩子玩捉迷藏,我们蒙住了自己的眼睛,以为就不会被别人发现。
为什么我们会生活在死亡的恐怖中呢?因为我们的本能欲望是要活着,而且继续活下去,而死亡却无情地结束了我们熟悉的一切。我们认为死亡会把自己投入一无所知的深渊里,或变成一个全然不同的人。我们想象自己死后变得迷惘,处在极端陌生的环境里,就像独自一人在异乡醒来时陷入焦虑的煎熬中,对那块土地和那里的语言一无所知,没有钱财,没有对外关系,没有护照,没有朋友……。
也许我们害怕死亡的最大理由,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。我们相信自己有一个独立的、特殊的、个别的身份;但如果我们勇于面对它,就会发现这个身份是由一连串永无止境的元素支撑起来的:我们的姓名、我们的“传记”,我们的伙伴、家人、房子、工作、朋友、信用卡……我们的安全感就建立在这些脆弱而短暂的支持之上。当这些完全被拿走的时候,我们还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?
如果没有这些熟悉的支撑,我们面对的,将只是赤身裸露的自己: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,一个令我们焦躁的陌生人,我们一直都跟他生活在一起,却从来不想真正面对他。我们总是以无聊或琐碎的喧闹和活动来填满每一个时刻,以保证我们不会单独面对这位陌生人。
这不就指出了我们生活方式的基本悲剧吗?我们以一种虚拟的身份生活着,处在一个荒诞的童话世界里,跟《爱丽丝漫游奇境记》中的假乌龟差不多。在激情的催眠之下,我们太过着迷于建造房子的快感,竟然把生活的房子盖在沙上。这个世界似乎真实得让我们可以确信,直到死亡粉碎了我们的幻想,并把我们逐出隐藏的地方为止。因此,如果我们对更深的实相一无所知,会变成什么模样呢?
当我们死亡的时候,万般带不去,尤其是我们如此钟爱、如此盲目依赖、如此努力想活下去的肉身。而我们的心却也不见得比我们的身可靠。只要观察自己几分钟,你将发现,心就像跳蚤般跳来跳去;你将发现,念头会无端地冒出来。我们每一秒钟都被混乱席卷,沦为善变心的牺牲品。如果这就是我们唯一熟悉的心识,那么在死亡的那一刻还要依靠它,就是一场荒谬的赌博了。